大寒地的雪夜总是那么漫长。

尤其是在逃命的路上。

古战车受损并不太严重，段青仇为那几匹战马顶上了精纯的气元，随后它们便又生龙活虎了，甚至一旬以内，连草料都省得喂了。

吕不周驾车已经跑了一天一夜，他筋疲力竭，全靠自身的疗愈符强撑。战车中如今还清醒着的只有他与江书年二人。

自段青仇走后，方才刚甩开的，已经是第五批前来刺杀他们的修道者，江书年算是把这些山上仙人得罪得狠了。

活要见他的人，死要鞭他的尸。

他知道，只要自己还活着，那些人便不会善罢甘休的。

江书年无语，他心说，这山上仙人怎么也这么小心眼呢？

下一批来杀他的人，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。

徐占元依旧昏迷不醒，林染亦是在沉睡。

江书年看了看徐占元的伤势，那条断臂已然发黑，段青仇留在他体内的气元不多了，再不去医治，这条胳膊就算是废了。

一个练拳的人，要了他的右臂，还不如直接要他的命算了。

林染的睡相并不好，她眉头紧锁，时常梦中呓语，想来是梦见了些什么骇人的东西。

魏浒说她不出一日定能苏醒，可如今已然一天一夜还多了。

“你看前...前面是哪，娘的，咱居然又转...转回来了。”吕不周骂道。

江书年没有去看，只听水声，他便知道，是太兴水河。

为了躲开追捕，甩开那些杀手，吕不周驾车东躲西藏，迷了路，早就不知道身处何地了。

“是好事。”

“是...是啊，终于他娘的找到路了。”吕不周长出一口气。

“送我回家吧。”江书年忽然说道。

吕不周自然是知道他的意图，那些杀手都是冲他来的，只要他下车，那么，吕不周三人就再也不必担心被追杀。如今又找到了回平阳顶的路，按这四匹马的脚力，一天的功夫就能到。

“就送我回家吧。”江书年坚持道。

吕不周犹豫了，他确实很担忧徐占元的伤势，再恶化下去，就不只是断一条胳膊那么简单了。

那就这样扔下江书年么？

他于心不忍。

吕不周摇了摇头，“不...不行，你就这么回去，就...就死了。”

“我再不回去，他俩就死了。”江书年态度坚决。

吕不周回头，刚想说些什么，却看见了江书年坚定的眼神。

他叹了口气，自己也是强弩之末了，身上带着伤，再这样兜圈子，他也真是撑不住了。

“不用担心，我死不了的，那仙剑与丹书，我依然感应得到。”

“我回去镇子里躲起来，那里人多，也许会好过现在。”

“这驾战车目标太大了。”

吕不周想到这，点了点头，江书年说的话确实也不无道理。他再次回过头认真的看着江书年说了句：“那你多保重，兄弟。”

江书年也点了点头说道：“再有人跟着你们，不必担心，看到没有我，也就走了。”

吕不周笑了笑，没有接话，他倒是不怕被那些人针对。

只要江书年不在车上，相信这大寒地上的修道者们，多多少少都会卖他师父李重阳一个薄面。

总不至于生死相向的。

江书年走的时候笑得很开心，他已经决定，回去了依旧要跟爹娘一起走了。

本来么，此行就是为了还徐占元的人情，如今为人谋，已尽忠，那就还是不过这苦日子了吧。

趁夜走入风雪中，江书年冷得打了个哆嗦，这他才想起那件丢在了河边的熊皮大氅。多少年没穿过那么暖和的衣裳了，江书年翻了翻身上，一个铜板都不剩了。

徐占元当初可是给了你三两银子啊。

三两啊江书年，你咋就全花了呢！

福无双至，祸不单行。

想到这，冻得直搓手的江书年，肚子也不争气地咕噜噜叫了起来，又是一天一夜没吃饭了。

江书年垂头丧气地想，这一趟差点把命都搭进去了，不仅一分钱没挣着，熊皮大氅也没留住，他娘的还招惹上了一屁股仇家。

江书年第一次骂娘，虽然是在心里。

幸好还了徐占元的人情，也算是不白忙活，就这样吧，回去了就走。与其被人追到家里灭了口，还不如自行了断就算了。

反正也没什么牵挂了。

江书年一边顶着冷风向家走，一边想了很多事。

他记得方才吕不周的神情，那是发自内心的担忧。

他从不觉得自己与徐占元吕不周他们已经成为朋友了，因为他一直没有过朋友，他不敢奢求，即便吕不周已经当他是朋友了。

他认识了魏浒，认识了段青仇，仗着那两件仙宝的香火情，他现在想要银子就有银子，想要宅子就能有宅子，他甚至还能叫段青仇一声姨娘.....

但他从不觉得自己是那个人人敬慕的风砾谷长老了。

因为江书年知道，那些事，就像那件熊皮大氅一样，很好，但说没也就没了。

.....

镇子上静悄悄的，偶尔传来一声凄惨的狗吠，江书年想，定是这只小畜生惹恼了某个醉鬼。

三元镇已经没有人家亮着灯了，天快亮了，再辛苦的伙计这时候也该休息了。

星星很少，月亮此时也不知道去哪里了。

黑天白地，在雪地映衬下，视线很好，江书年走了不多一会儿，便从镇子走回了家。

他费力地推开自家的破门，门后的积雪都已经齐膝深了。

江书年进屋点了油灯，烧热了炕，坐在炕头许久，才暖和了一些。冷锅冷灶，江书年生吃了家里仅余的一个小地瓜，勉强算是充饥。

江书年摸着自己那已经不剩什么棉絮的被子，又想起暖和的熊皮大氅了，他叹了口气，心想：不是自己的东西，终归是留不住的。

离了无字丹书与仙剑，江书年就又成了那个吃不饱也穿不暖，还天天让人欺负的穷苦小子了。

他就这么一边胡思乱想，一边睡了过去。

醒时天光大亮，雪停了。

一夜无梦，醒来时又是饥肠辘辘。

江书年思虑再三，还是决定把魏浒给自己的那个小木盒拿去当了，换些吃的回来，他心想，不用拉魏浒的大旗，就冲那小盒精美的雕工与那块上好的白玉装饰，怎么着也能值上几两金子。

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三柄黄龙小剑收在一块破布里，拿着那个精致的小木盒走出家门，哆哆嗦嗦哈着白气，走去百利典当换银钱。